星辰吻过他眼眸。

虚像

  喻文州的房间里有窗台,可以看到日落。房间主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坐在上面,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时还会盯着漫天晚霞出神。几次都是等到整个房间完全被黑暗笼罩住了,他这才从思绪里醒来,叹息着起身开灯。

  喻文州也喜欢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爬起身顶着昏沉沉的脑袋坐在窗台上,抬头盯着那漆黑得有些沉闷的夜空里几颗孤独的星星,修长又白皙的手指也夹着一颗星星,那是他刚点的烟。月亮在烟雾下显得更加遥不可及,隐约还能见到喻文州冷淡的表情。他叼着烟打开了窗,左手随意往窗边上一搭,侧着头看远处万家灯火,任由着晚风吹拂过脸庞,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想什么未能宣之于口只能藏在箱底的心事。

  待到漆黑的幕布被撕开一条缝,光从中溢出。窗边人才慢悠悠地翻身下地,双脚碰到冷冰冰的地板时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定了定神找到了随便乱踢掉的拖鞋。他少许烦躁地揉乱了头发,扯了扯有些宽松的黑色卫衣。连墙上的钟都不看,喻文州也知道他也没多少时间能补个好觉了。于是他打着哈欠踢着拖鞋走去洗漱。

  洗漱完毕后喻文州顶着满口薄荷味摔进懒人沙发里。还不急着去做早餐,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钟,于是干脆收起脚蜷成一团陷在软趴趴的沙发里拿着手机打游戏。窗外的光明将黑暗刺穿,收起长剑铺下朝霞迎接太阳的到来。屏幕上出现了胜利的时候,放在床头的闹钟突然响了。窝在沙发上的那人放下手机走去关掉了闹钟,从放在床头柜旁的全身镜看到了挂钟的长针指向了7,那个数字代表着他要准备去叫醒队员们去晨跑了。于是他转过头拉开衣柜挑选衣服去了。衣柜里除了蓝雨队服的蓝色之外,色调都很单一,是当下常见的黑白灰,还有几件俱乐部做粉丝福利时的,但也不多。喻文州又打了个哈欠,生理眼泪湿润了干涩的眼睛,眼前一下就清晰了许多,人也清醒了几分。趁着这个时机,他拿了件高领毛衣往自己身上套。弯腰拿起搭在椅子上的队服外套转身对着床头柜旁的全身镜理着领子,喻文州明显看到了镜子里的那人弯了弯嘴角笑了,可是唯物论主义者的喻文州并不相信神神鬼鬼的那些东西,于是他只当是自己一夜未睡的下场。没等喻文州定神,镜子里的人又对着他眨了眨眼。

  “你好呀。”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凭空出现,带着些许慵懒,“我是你的镜像。我叫喻闻洲。”结尾还弯腰行了个绅士礼。

  这下喻文州真懵了。

  

  

  未等喻文州问个清楚,就传来一阵敲门声。喻文州也顾不上什么,急匆匆地起身藏起随手扔在床上的烟盒。他正想迈开腿走去开门,突然想到烟盒被发现倒是没什么问题,要是被发现自己往镜子里藏了个大活人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于是又硬生生来了个90度原地旋转,在那人笑眯眯的目光下从衣柜里翻出黑布将镜子盖上,再去开门。门一打开,迎接喻文州的是铺天盖地涌来的文字泡:“想不到吧想不到吧你亲爱的副队起的居然比你还早哈哈哈哈吓到了吧话说队长你怎么那么晚才开门啊是不是听到了敲门声才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冲去换衣服的吧?”来的正是黄少天。站在屋内的人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黄少天示意他安静下来:“少天真厉害。为了奖励少天今天早上我们去喝早茶吧?喝完早茶再回来训练也不迟。”“好啊好啊好啊我正好想烧麦虾饺叉烧包了。”在被拉出房间之前喻文州回头望了一眼没有什么动静的镜子。

  

  

  夜色如墨一般占领了整个房间,门又一次吱呀一声打开,喻文州抱着一大叠资料推门而入。放下的时候震起桌上的灰尘,纷纷扰扰在台灯昏黄的灯光下,犹如往事随风消逝在阳光之下。他沉默着走到镜子前,那盖在上面的黑布就似那深渊。而喻文州凝视着,仿佛要在里面走上几转才肯出来。良久,镜前的人叹了口气,伸手一把扯掉黑布。白日里出现过的人还在,只不过换了个姿势——自称喻闻洲的那人斜躺在地板上,单手撑着脑袋吃着棒棒糖,看见喻文州后他挑了挑眉,笑嘻嘻地说:“你来了啊。我都等了你一天了,坐坐坐。”

  喻文州也没和他客气,利落地盘腿坐在地上。看见这样斜躺着的那人拿开棒棒糖,轻佻地吹了个口哨。然后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喻文州率先出声打破了寂静:“....能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唔,说来话长啊。”

  “那就请长话短说。”

  喻闻洲笑了笑:“今天早上我也做过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一时没接受。”喻文州揉了揉眉心,“这几天都在熬夜复盘。也就昨晚稍微得到了一些休息的时间,但也是失眠的。所以有点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嚯——”镜子里的那人摆了摆手,“你这些我都知道。你那边发生的事,你所做的一切,我这边都是同步的。要说不同的话,也就是性格上有些不同罢了。”

  “所以这就是你一副不良少年表情的原因?天哪我的镜像原来那么中二的吗?”喻文州假装夸张地瞪大了眼。

  “……”对面的人坐起了身,伸出手看了看被自己修剪过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说是你的镜像,其实就是你心里头自己藏着掖着的不愿公示于人就连自己也不知道的那一面。就等同于黄少天的镜像是个沉默寡言到有些无趣的人。太过沉默寡言了所以不喜欢出来骚扰一下正主的。”

  “照这么说的话,”喻文州抱着手,“那你算是个怎么一回事?”

  “嘁,等我说完嘛。我是瞧着你有些好玩才过来的。毕竟谁都想听一个长得眉清目秀英俊潇洒的小伙子深夜不睡觉吸着烟作出一副忧郁的样子究竟是为了哪家姑娘的八卦事嘛。”

  喻文州愣了愣:“我明了白地跟你说吧,没为了哪个姑娘。好了你可快回去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我今晚还要复盘,就不和你瞎聊了。”

  喻文州刚要迈开腿,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噗嗤。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此刻正憋着笑,断断续续地说:“你该不会都信了吧?太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正主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

  喻闻洲也是个识趣的。开了一这么个玩笑之后也没敢再吭声了。喻文州也能安安心心地复盘。然而这种和平持续不了多久。当时针指向一点的时候,喻闻洲又突然冒了出来,催促喻文州去睡觉。后者先是连连应答,后来干脆回都不回了,整个人沉迷进了自己的世界。喻闻洲见没有反应,于是清了清嗓子装模装样学起了黄少天的垃圾话。说实在的,要是镜像是反映自己未能察觉的那一面的话,那他喻文州觉得自己真的有成为话痨的潜能。最后在对方利诱威逼和轮番垃圾话的轰炸之下,喻文州只好乖乖地走去刷牙。躺上床前还不忘对镜子里的那人说:

  “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完美的老妈子的。”没等回答,喻文州率先关上了灯用被子蒙住了头。

  

  

  这一次喻文州睡得很安稳。

  还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做梦。

  在梦里,喻文州回到了他五岁的时候。他站在自家老屋前,看着那时候的他穿着背带裤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看书,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安静而又乖巧的小男孩。远处跑来了一群有说有笑的小孩,可坐在长凳上的小孩眼皮都没抬起。他与那群小孩中间被人划下了一道分界线。那分界线看似是又细又长实则是深不见底的鸿沟,仿佛就连世间所有的喧嚣都无法跨越。鸿沟这边的小孩或许早已认识到这一点,但他依然从容淡定着,假装没有发生。

  可小孩子到底还是贪玩好动的。一只纸飞机飞到小喻文州捧着的书上,小喻文州有些疑惑,抬眸就被一只乌云盖雪扑了个满怀,小孩顿时笑弯了眼。于是喻文州看着五岁的小孩拿着纸飞机撒开了脚丫子跑,身后跟着猫。他们一起跑过了很多地方,他们的身影穿过了一个个闷热的下午。小喻文州笑得格外开心。在跑累的时候会和猫一同坐在榕树头下乘凉,树影婆娑,时间似乎在他们俩身上停止了似的。突然天昏地暗,场面一换,喻文州转身就看见五岁的自己跪在雨幕之中,撕心裂肺喊着什么。而远处,那只乌云盖雪却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躺在了血泊之中。喻文州也静静地站在哭泣的小孩身后,他最是见不得小孩子哭的,但在这个梦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小喻文州也停止了哭泣。他上前不顾被血染红的衬衫,抱起冰冷的尸体,走到以往乘凉的榕树头下埋了。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回家,在父母惊愕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回房间,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梦戛然而止。

  

  

  喻文州醒来的时候,闹钟刚刚好响起。他伸手关掉,一边感叹这次怎么睡得那么好一边抬手想揉一揉眼睛,指尖却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有些惊讶,但很快平静。翻身下床走去洗手间洗漱。在喻文州刷完牙打算吐掉口里的泡沫的时候,喻闻洲又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早上好呀——”

  拖长了的尾音吓得喻文州没把牙膏给吞下去。他利索地吐掉,抬头看着笑意盈盈的喻闻洲。刚想出口询问却被对方打断:“我这怎么..不对你这怎么哭了?”

  “没事,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

  对面少有地陷入了沉默。喻文州也没再出声,平静地拧干毛巾洗脸。冷水使他整个人清醒了好几分,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小时候养过猫吗?

  这个问题一冒出,就有无数个问题争先恐后涌出:他怎么会对这些事没有记忆?他小时候做过这些事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究竟忘了多少?

  滴答滴答的水声在洗手间里回荡着,显得空灵而又渗人。

  所有问题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喻文州叹了口气。

  是时候回去看看了呢。

  

 

  喻文州请了两天假。下了高铁后,他没直接回家,而是进了附近的酒店。放好行李后才动身前往老屋。一路上他见到了不少熟人,一一笑着打招呼。站在老屋门前,喻文州抬起了手,又放下了。正在晾衣服的邻居阿姨看到他迟迟不进屋,热情地上来搭话:“哟,这是文州吧?回来看爸妈的?怎么还不进门呢。”那阿姨甩了甩手上的水,“你爸妈可是盼着你回家盼得紧啊!”

  “谢谢阿姨。”喻文州笑了笑,“我就不进去了,站在门口看一眼。这次回来也就为了找个东西。看到父母一切安好我就安心了。”他顿了顿,“新年再回来好好陪他们。”

  告别邻居阿姨后喻文州走去榕树头。天空蓝得如玉一般透彻,喻文州站在树前借着从密密麻麻的树叶里透出的光找了好久,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倒下了的小木牌。那木牌边缘泛黄得很,但也没被白蚁腐蚀过的痕迹,字迹也还能看出个大概。看得出有人来打理过,而且也不是一次两次。他还看到了边上有着一两枝满天星。喻文州并不疑惑,说不定是周围小孩贪着好玩放下的。他拿起那木牌,扫了扫表面的泥土,辨认着歪歪扭扭的字。树叶沙沙地摇曳着,风吹起了人两三缕发丝,喻文州拿着木牌的手有些颤抖。

  过了一会儿,树下的人摸出烟盒,点燃了仰头吐了个烟圈。烟雾模糊了阳光,也模糊了喻文州红着的眼眶。

  

  

  喻文州最后没住在酒店,他拉着行李回到了俱乐部。打开门放下行李,喻文州爬上了窗台。这时候天色渐沉,半边天都被烧红了,在为谁的退场做着隆重的谢幕。喻文州开了窗,摸出烟盒一根又一根地抽着。在不知第几根的时候喻闻洲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想弄死自己你就继续抽,喻文州。”

  被叫到名字的人轻笑一声,抽过烟后的嗓子沙哑又低沉:“我想起来了。”

  喻闻洲愣了一下,打了个哈哈说:“想起来什么?今天食堂有白斩鸡?...看我干嘛?”

  在喻闻洲问的时候窗台上的人灭了烟,下来坐在床的另一边,弯下腰微微侧头看着说话的人。喻文州的眼神认真而又有些悲伤,端详着喻闻洲。他说:“我记得小时候我养了只猫。是只黑白相间的猫。我一出生就在身边了。父亲说是见着好看就带了回家。说巧不巧,把猫带回家的在那天,我出生了。”

  “这还是我长大了一些才知道的,父亲本想起名,但被母亲阻止了,说是要我起才有意义。小孩子懂的字也不多。于是那时候我起的名字也只是出于喜爱以及投巧。”

  喻文州顿了顿,对方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叫它喻闻洲。你说巧不巧?”

  “喻闻洲。你别撒谎。”

  “你是不是我的猫?”

  

  对方少有的叹了口气。

  “所以说正主是个聪明的可真不好糊弄——”

  喻闻洲收起了不正经的样子:“我是。”

  “我就是那只猫。那只去世了的猫。被时光淹没的猫。之前那些什么镜像的都是骗你玩的。”

  “我想我不用再怎么解释了。你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啦。猜不到全部也能猜个七八成。”

  喻文州本来红了眼眶,听到喻闻洲这么说他反而被逗笑了,问:“我还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为了见你一面?”

  “瞎说。”

  “你怎能不相信我呢?明明小时候还那么粘我。现在居然不信我了,我心好痛哦。”

  喻文州笑而不语。

  

  “好啦。”喻闻洲伸了个懒腰,“你看,你不是要生日了吗?我回来就为了看看你,真的不为别的。”

  喻文州发现对方的身体正逐渐变透明。

  “生日快乐呀,小主人。”

  “还有,平面镜成的永远是虚像。”

  “初中的物理,你该不会忘了吧?”

  喻闻洲笑着摆了摆手,随即一道强光闪过,他消逝于光里。

  

  

  喻文州醒了。

  醒来的时候天准备要破晓,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披上了一件银灰色的轻纱。这时,万籁俱静,突然有了一声鸟叫,划破了寂静。随即天际边浮起一片鱼肚白。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他有些忘了时光,长到他甚至不愿醒来。

  喻文州好久没做梦了。可即使如此,他醒来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也生日快乐啊。喻闻洲。”

  

 

  

   

*肚皮和四足为白色的叫乌云盖雪,是古人给猫起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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